2021年3月19日下午时分，河南省会郑州市的街头，天空灰蒙蒙的。春寒料峭，路边花草树木刚刚吐出新绿的嫩芽，在寒风中颤抖。我作为一家公司的委托诉讼代理人，从河南省洛阳市来到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诉讼服务大厅办理诉讼费票据手续。按照要求，办好缴费手续之后需要把票据交给法院存档。票据开好后，我拨通了案件承办部门的办公电话。
我：“我把票据办好了。”
书记员：“您把票据留在那儿吧，这会儿我下不去。”
我：“好的，票据就留在这里了，那我就走了”
书记员：“好嘞好嘞。回去慢一点儿。”
“回去慢一点儿。”，一句饱含年轻司法工作者对当事人关爱之情的话语像暖流一般从电话那端传来，我顿时感动得一时语塞，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回去慢一点。”放在商业化的语境下不过就是商家的一句客套而已，但是放在司法礼仪上，体现的却是法律的温情和司法的温度。正如西方哲人孟德斯鸠所说“在民法慈母般的眼神里，每个公民就是一个国家。”回家的路上，我不断的回想着这句充满温情的话语。自己也曾在基层法院从书记员干起，一干就是三十年，三十年真的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如今自己离开法院、从事律师职业以来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了心头。随着高铁动车车厢的轻微晃动，回首往事，三十年司法生涯中的如缕往事，历历在目……
那是我刚刚走进法院担任书记员的时候，年纪也像今天接待我的书记员一样年轻。一天，办公室里来了两个离婚案件的当事人，老庭长要对他们调解孩子的抚养问题，最后双方协商一致，三岁左右的孩子由父亲抚养。交接孩子的时刻到了，当孩子哭喊着、抓扯着不愿意离开母亲怀抱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默默地掉了下来……
这是我三十年司法职业中第一次流眼泪，也是唯一一次为当事人的不幸遭遇流泪。在后来的司法工作中，尽管仍然被许许多多、这样那样的事情感动着、激励着、鼓舞着、折磨着、煎熬着，但是不得不承认，我的内心越来越坚强，思想也越来越麻木，对待当事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淡薄，有时甚至是冷漠和嫌弃！谁让你们当初不懂法？谁让你们遇到倒霉的事？你们难受时要求我给你们做主，我难受时谁来替我做主？这些毫无道理和人性的冰冷的理由，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自我原谅和自我宽慰的借口。离开法官队伍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当自己必须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年轻法官仰视的时候，当自己必须陪着小心，跟法官、法官助理，抑或书记员说话的时候，当自己在法庭上正常发言被法官或者其他司法工作人员无理打断制止、责难训斥和冷嘲热讽的时候，才知道司法的温暖对案件当事人和他们的代理人来说是多么的弥足珍贵！陷入诉讼之中的当事人及其代理人，泰然处之的很少，多数人常常处于焦虑不安，甚至惶恐之中。由于对法律实施的陌生和敬畏，每每进入法院大门的时候，大都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生怕哪句不合时宜的话语冲撞了人家而使自己陷于被动。即使法官某些行为确有不当，裁判观点明显欠妥，当事人和自己的律师，也不得不唯唯诺诺，忍气吞声。这样的日子久了，当事人和律师心中不免多有怨言，暗生嫌隙。于是有的律师便把鲁迅先生《记念刘和珍君》里的“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一句话借过来，办案过程中与司法人员打交道的时候，尽可能地录音录像，以便在必要时以应不时之需。没想到，今天这段录音却让自己震撼到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司法工作者竟然对当事人怀有这么淳朴、深厚的关爱之情，竟然把司法的人性化、司法的温度诠释得如此真实、真切和具体！当我们的司法制度和司法活动许多方面尚不尽人意、还需要不断完善和改进的时候，当一些地方和一些司法机关的工作人员由“官本位”思想衍生出来的特权意识和司法的冷漠与生硬广为诟病的时候，一个刚刚走出校门、踏上社会的法院年轻书记员竟然摸准了时代的脉搏，把人民司法的人文关怀送到了群众的心坎上，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孩子啊！稚嫩的新芽充满了无限的生机。随着春天的到来，随着司法体制改革的深入推进和当前政法队伍教育整顿活动的逐步展开，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这个孱弱的花蕾，必将在清新如画的春天里盛开！作为律师，我们不能被偶尔的不公正对待而耿耿于怀，进而对国家司法体制改革的伟大成就和全面实现法治化的前景存有疑虑，我们需要和全社会一起，十分珍惜和小心呵护像这位书记员小姑娘一样的幼苗，让她们健康、茁壮成长起来。这样的苗子越来越多地长起来了，司法领域里的风气也就好转了。那时候，法治的春天也就真正到来了！想到这里，我赶紧放下手头工作，在手机便笺里急迫地书写起来。
（全文完）
（作者：姚天全，上海市朝阳综合律师事务所律师，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人民法院前法官，2017年3月提前退休。）
后记：律师是利用一切时间挣钱养活自己的人。案件完结了或者一个代理活动完成了，代理案件过程中太多的感动和感慨，也就转眼丢一边去了。我知道，耗费时间写这样一段文字，不可能给自己带来一分钱的回报，但是良知提醒我，不能因为忙于赚钱，忙于业务知识的学习而疏忽了心灵的沉淀和反思。奔波的身体，需要慢下来等一等落在后面的灵魂。让这份难能可贵的司法的纯真，泯灭于人来人往、迎来送往的琐事之中，必然将是一种未可名状的失落。作为曾经的书记员、法官和现在的法律服务工作者，我有责任和义务记录下这温馨的一幕。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文字注定将逐渐被人们所淡忘，它所记载的人和事也必将慢慢地消逝和远去。但是，这段文字记录的人民司法为人民的精神将会永不泯灭，并将一代一代地被后来者不断地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什么是司法的温度？什么是司法的人性化？怎样才能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司法的公平正义？最好的回答也许就是：
“回去慢一点。”……
2021年3月19日于郑州